第34章背靠大樹好乘涼
沒過兩天,貝時遠單獨把貝志斌約了出來。他告訴對方自己的決定,他打算瞞著家裡辭掉機關單位的工作,下海創業。
貝志斌大吃一驚,還當他只是開玩笑:「你手裡捧著的可是金飯碗,說不要就不要了?」
「我現在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,今天望著明天,今年望著明年,實在沒意思。」貝時遠雖不相信自家舅舅的商業頭腦,但所謂蝦有蝦路蟹有蟹道,他還是挺看中他這些年在外積累的人脈資源,所以有意拉他入伙,「表舅舅,你這些年都在忙些什麼?」
「你舅舅外號『貝多芬』,能白叫嗎?什麼隨身聽啦,VCD啦,反正音頻設備相關的都干過。對了,你舅舅跟現在國內第一大音頻廠商雷納的劉總,那也不是一般的交情。」貝志斌洋洋得意地吹了一通牛,想起關心自己的大侄子了,「你下海總得有個方向吧,你打算干哪行?」
「當然是干我的專業所長,」貝時遠方向明確,微笑道,「做通信終端設備,行動電話。」
「可你要是瞞著家裡辭職下海,又哪來的原始資金?」貝志斌這時候也不忘替自己辯解一嘴,愁眉苦臉地說,「你舅舅我要不是沒得到家裡的一毛錢支持,也不至於這麼些年,就混成這般模樣。」
「我當年作為投資人,借了我一個同學一筆錢,他這些年發展得不錯,我可以把那筆投資收回來。」
「就算這樣,你媽也絕對不會答應的。」貝志斌雖然一直沒掙著大錢,但到底縱橫商場多年,對各行各業那點門道可謂門清,「信產部不是剛剛頒發一條規定,國內手機廠商只有獲得他們頒發的手機牌照,才能自己造手機嗎?你不向家裡低這個頭,她要給你使點什麼絆子,你就算有錢啟動,肯定也拿不到這張准入牌照。」
「這您就別管了。」貝時遠胸有成竹,「我自有辦法。」
貝時遠的辦法,其實仍是他在香山會議上的那七個字,背靠大樹好乘涼。
他跟邢衛民在香山會議上有過一面之緣,申遠成功遞交TD標準的申請之後,手機牌照自然也不在話下。
他打算找到邢衛民,提出跟他們聯營,付出品牌使用費,貼牌生產自己的手機。待到將來時機成熟,自己有足夠的經營年限與研發能力之後,就甩掉對方,申請牌照自創品牌。
品牌租借費不是一筆小數目,貝時遠又用手機給顧蠻生打了個電話,老同學之間開門見山,他說,自己是來要回當初那筆投資的。
貝時遠當年借顧蠻生20萬,沒立任何字據,全憑兩人間的口頭約定。但顧蠻生答應得相當爽氣,說自己這兩天準備去龍岩開局,等回來就把錢給他備好。
這是顧蠻生第一次去地級市開局,還是交換機市場已經相當成熟的福建。其實他自己心裡也沒譜。公司決策會上,頭一個潑他冷水的就是朱暘。他說,七國八制的通訊市場大背景下,福建全省的交換機基本都用的是日本富士通,兩者間的合作可以追溯到1980年,根基牢固,別的品牌根本打不進去。
這小子是個典型的悲觀派,就喜歡潑人冷水,扯人後腿,敗人興頭,臉頰子剔不出二兩肉,全是喪晦之氣。顧蠻生想揍他也不是一回兩回了,但沖著他死去哥哥的面子,一直忍著沒動手。
「閉嘴,少滅我軍威。」顧蠻生斥了朱暘一聲,然後把目光投向楊柳,「福建省9個地級市,80年的時候,光是福州一個市就跟富士通採購了30萬門交換設備。然而富士通今年的訂單已經快排滿了,龍岩電信局目前急於擴容,別的企業就有機會。即使這機會微乎其微,這麼大塊肉,我們拼了命也要叼進嘴裡。」
楊柳一向與顧蠻生心有靈犀。他們短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,楊柳便代表父親楊景才,對決策會上的所有人宣佈道,「別人都說我們展信人是泥腿子,只能在農村逞威風,進不了大城市,是時候讓那些人看看了,泥腿子不但要進城,還要進得摧枯拉朽,轟轟烈烈!」
因為楊柳的支持,會議還沒開始就結束了,展信中高層管理者陸陸續續退出會議室,只剩顧蠻生與楊柳兩個人。楊柳以個鬆弛又嫵媚的姿勢倚住門口,手臂交叉抱在胸前,虛支著一隻踩著高跟鞋的腳。但她的目光還是硬篤篤的,而且十分露骨,在顧蠻生的臉上橫來掃去,像候著一場預料之中的冒險。
顧蠻生被這樣一雙眼睛看得招架不住。他故作輕鬆地咧著嘴角,試著打破這份過於古怪的安靜氛圍,他說為了表示誠意,這趟去龍岩,他要親力親為跑一趟。
「我跟你一起。」
「不用。」顧蠻生有點招架不了楊柳直喇喇的眼神,摸著鼻樑笑笑,「千山獨行,不必相送。」
「會前財務跟我說,你問她公司賬上多少錢,想轉讓你的出資兌現金,你想幹什麼?」楊柳單刀直入。余少哲幾天前就在她耳邊悄悄告狀,說顧蠻生想拆夥,如今看來不是沒可能。
然而只是這樣一想,她就心痛如絞。感情這東西一旦來了就很難控制,她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上顧蠻生的,彷彿不知不覺中,就已經非他不可了。
「先去龍岩立個功,」顧蠻生摸摸鼻樑,微笑道,「大戰當前說這個不合適,回來再告訴你。」
「回來之後就只跟我說這個?」楊柳想試著把這段關係挑明。
「這……浩子叫我呢,我先去看看。」不待楊柳再開口,顧蠻生趕緊做了個手勢止住了她,他插科打諢,生怕楊柳提他不敢提的事,「要不你還是跟我們一起去吧,當年在萬川村開第一個局就是咱們仨,你是福將啊。」
說完便走,顧蠻生走到楊柳身前,側著身子出門。他聽見楊柳在他身後,不無失望地罵了一聲,膽小鬼。
楊柳在守候什麼,顧蠻生不是不知道,但眼下他顧不上。泥腿子進城說來容易,卻不是捲起褲管、蹚過黃泥就能辦成的。龍岩電信局的局長姓趙,局長秘書姓林,顧蠻生先給這位林秘書打了拜訪的電話,約好了把展信的萬門機帶去他們的通信機房測試。可一到那裡,一看到富士通的機子,展信的人就遭了當頭一棒。還打算跟人刺刀見紅近身肉搏呢,展信的萬門機模樣呆板,做工粗糙,跟富士通的高端機子放在一起,僅在外觀上,就明顯遜了人家一籌。
顧蠻生卻沒有。他饒有興趣地細細打量富士通的機子,要不是在別人的地盤上,給他一把螺絲刀,他能當場把這些交換機全拆了。
趙局長這會兒人不在,只讓林秘書暫且代表他與顧蠻生他們對接。林秘書對顧蠻生從頭到尾沒有熱臉,但對楊柳卻十分殷勤,畢竟是個艷光四射的大美女,哪怕不動歪心思,單是你來我往地曖昧曖昧,也很有意思。
趁顧蠻生與展信工程師研究交換機的時候,林秘書悄悄把楊柳拉去一邊,問:「楊小姐今天晚上有沒有空?」
顧蠻生及時看見了。看見林秘書一臉□□地伸出手,故作客套地去拉楊柳的手。他看得胃裡一陣反酸,兩條長腿就不聽使喚地邁了出去,搶在那短胖的五根指頭接觸到楊柳之前,以自己的雙手抓握住它們。
「有空,我們幾個都有空。」顧蠻生笑得過分殷勤,實則虎口發了猛力,修長十指狠狠鉗住林秘書的手,以個相當誇張的姿態上下擺動,「要不今晚上由我做東,林秘書賞光一起吃個飯?」
「再說,再說……」林秘書根本抽脫不了自己的手,疼得臉上橫肉亂跳,齜牙咧嘴。
沒一會兒,討了沒趣的林秘書也走了。顧蠻生與楊柳就等在機房門口,一直等到日下西山,電信局的人全下了班,趙局長那邊也沒再派個人來。
「什麼意思,不都打過電話約好了?這也太怠慢了吧。」浩子實在氣不過,當場跳起來。他們三個加上一個同行的軟體工程師,一下車就趕了過來,一天沒吃東西就為儘快跟趙局長見上一面。
顧蠻生給林秘書打電話,客客氣氣問對方:「什麼時候能安排跟你們局長見一面?」
「還見什麼見?」林秘書一改先前態度,相當不耐煩地道,「富士通那邊也來人了,局長沒空見你們了,你們帶著你們的交換機回去吧。」
寥寥兩句話就把顧蠻生打發了,電話斷了線。
電話那頭的男人嗓門不小,一旁的浩子也聽見了,頓時喪氣道:「生哥,咱們現在怎麼辦?」
「還能怎麼辦,」顧蠻生沒那麼容易灰心,白跑一趟就跑第二趟,白跑十趟就跑一百趟,他很輕鬆地動動肩膀,「明天我們再來。」
一行人在電信局附近的小飯館裡吃了飯,悻悻然回到酒店。顧蠻生跟浩子住一個標間,晚上楊柳突然敲開了他們的房門。
浩子道:「生哥洗澡呢。」
「我不是找他,我來找你的。」趁浩子不注意,楊柳一把奪過他手裡攥著的手機,翻出林秘書的電話號碼,迅速發到了自己的手機上。
浩子不敢直接從楊柳手裡奪回自己的手機,只問:「姐,你幹嘛呢?」
「我打算再找林秘書探探口風,」楊柳把手機扔還給浩子,又斜睨杏眼,威脅他道,「不準跟顧蠻生說。人家下午不過跟我聊兩句,瞧他醋勁兒大得那個樣,幼稚。」
說著便拉開門,走了出去。走廊上她就迫不及待地給林秘書打了電話,要約他出來喝一杯。
聽聲音對方就喜不自禁。林秘書當即報出一個地址,一家叫雅好的酒店,說是這家的餐吧不錯,營業到凌晨兩點半。
掛了電話,楊柳房間也沒回,直接搭電梯而下。來到酒店大廳,問了問前台小姐雅好酒店的大致方位,就匆匆出發了。
楊柳倒也沒那麼天真,不認為生意只能在酒桌上談成,何況,對方不過是個秘書,根本沒有拍板的權力。她此行是帶著目的來的,套套近乎還在其次,探探虛實才是正經。她想知道為什麼趙局長臨時又變了卦,連見上一面都不肯了。
林秘書興沖沖的,到得比她早。楊柳聽過一句話,叫北上廣不相信眼淚,福建人不相信喝醉,所以為表誠意,她當場就先罰自己一大杯。52度的武夷王酒,倒在啤酒瓶里,她手起杯落她問店裡要了一隻啤酒杯,然後手起杯落,灌得一滴不剩。
「楊小姐酒量很好嘛。」看楊柳酒後千姿百態,千嬌百媚,林秘書的心思活泛起來,眼珠動了幾動,又拿起酒瓶,替楊柳斟了全滿。
楊柳毫不扭捏,也起身替林秘書把酒杯斟滿。她畢恭畢敬雙手舉杯,微笑道:「這麼晚還把林哥叫出來,是妹妹不懂事兒,這麼著,您要肯陪我滿打滿地喝一杯,這瓶剩下的我就全乾了,叫不叫停您說了算。」
當秘書的人多半酒量不錯,但見一個姑娘拿出了要把命撂在這裡的架勢,林秘書反倒不敢多加為難,只陪著笑道:「這夜還很長嘛,我們慢慢喝,慢慢聊。」
「也好。」楊柳笑著落了座,「總之,您喝多少我就奉陪。」
「我酒量不好,怕你喝不盡興。」
「越這麼說的人越是酒量好,不過,我知道林哥,一定會照顧妹妹的。」見林秘書抿了口酒,這一口就是半杯,楊柳也馬上將自己的酒杯端起,不多不少灌下半杯。她放下酒杯道,「其實我這次請您來,就是想問問您,你們和富士通的單子已經簽了嗎?」
一個美女,還是一個懂規矩又給面子的美女,林秘書十分滿意,實話實說道:「還沒呢,富士通單子多得工廠來不及生產,只說看看能不能幫我們排單。」
得到想要的答案以後,楊柳暗暗長吁一口氣,於是不再揪著生意場上的事情緊追不放,反倒跟人聊起了家常:「林哥這麼晚還在外頭應酬,嫂子在家不介意?」
「離了,」林秘書嘆口氣,又把剩下半杯一飲而盡,「離了快兩年了。」
「嫂子沒福氣。」楊柳又陪著喝下了自己的半杯。
兩個人互相勸著酒,邊聊邊喝邊喝邊聊,越發近乎了。楊柳還沒探過自己酒量的底限,以前跟展信那幫小伙兒喝酒,仗著耍賴的手段高明,喝趴一桌子也是常態。但現在就兩個人面對面,一舉一動全在對方眼皮底下,所以她完全不帶玩賴的,就真刀真槍地和一個大男人拼酒,又嫵媚又狂野。
見火候差不多了,楊柳才問林秘書:「既然還沒簽單子,為什麼不給我們展信一個機會呢?」
林秘書這會兒已經喝得眼波朦朧,見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還這麼拚命,也於心不忍,鬆口道:「我也左右不了領導的決定。就上個月,福建另一個地級市的電信局長差點被上頭摘了烏紗帽,就因為交換機起火釀成了嚴重事故。所以目前福建省內其他地方的領導都不敢輕易更換供應商了,富士通那邊一鬆口,趙局長說什麼也要等他們了。」
「這不更說明富士通的交換機質量有問題,應該另尋合作夥伴嗎?」楊柳覺得這話不講道理,也不合邏輯。
「這裡頭的門道就多了。你知道么,那位的烏紗帽最後能保住,是因為後來查出來,火災原因不是人為縱火,也不是交換機本身的質量問題,就是雷擊造成的。你去查一查,國產交換機遇雷擊出問題的就更多了。機關單位嘛,最怕多做多錯,所以寧可賭一把國外大品牌不會一再發生這種小概率事件。也不能擅自把供應商換成民營小企業。」林秘書往嘴裡夾了一筷脆皮乳豬,又抿了一口白酒,酒液混著油汁從嘴角溢出來,他渾然不覺,還笑呵呵地舉杯敬楊柳,「我這杯子又見底了,已經陪你滿打滿地喝了不少杯了吧,那楊小姐得說話算話,把剩下的酒全乾完了。」
都是第三瓶一斤裝的白酒了。在林秘書驚異的目光中,楊柳爽快拿起酒瓶,深深喘上一口氣,仰頭幹了下去。
此刻,顧蠻生躺在酒店大床上輾轉反側,起初他想的是福建的市場,是展信的交換機,不知怎麼思緒兀自轉了個折,又想到了楊柳,想到了她那聲「膽小鬼」。自己到底是不是膽小鬼暫且兩說,可心這東西倒是從來不說謊,想得他心猿意馬神魂交瘁,愈發睡不著了。顧蠻生爬起身,來到浩子的床邊,曲著兩根手指夾了夾他的鼻子,道:「浩子,我們去找你楊柳姐吃宵夜吧。」
「睡著呢。」浩子說的是自己。
「我打賭她肯定沒睡,多半也在想我呢。」顧蠻生的厚臉皮一貫如此,還當對方說的是楊柳。
「她想的是你又不是我,你去找她不就完了……」顛簸一路實在太困,他一直沒睜開眼睛。
「這大半夜的,孤男寡女授受不親,再說我一個人去找她,我說什麼啊?」顧蠻生又夾浩子的鼻子,這回力道更大了,「快起來,我們找她去。」
浩子剛跟周公見著面,一心還想續前緣,他完全忘了楊柳的交待,揉揉惺忪眼睛:「多半還沒回來呢,你洗澡那會兒,她約那個林秘書吃宵夜去了。」
壞了!已經凌晨兩點多了,顧蠻生第一反應,這丫頭別是為了一宗生意被人佔便宜了吧?
這麼一想,顧蠻生掉頭就走,來到楊柳的房門前,按了按門鈴。果然人不在。他趕緊搭電梯下樓,掏手機先後給楊柳與林秘書打了電話。可是都沒人接。顧蠻生更慌亂了,猛然想到楊柳人生地不熟,沒準會去前台問個路,又趕緊跑去前台,問了前台小姐。
本是死馬權當活馬醫,沒想到還真有收穫。酒店今天客人少,楊柳又是這樣一個明眸皓齒的大美女,前台小姐對她印象深刻,說楊柳差不多三個小時前出的門,出門前問過一個酒店地址。
顧蠻生知道,有些酒店為了掙人氣也做宵夜場,就是為了方便客人酒足飯飽後直接開房。他得到地址,二話不說叫了輛車,直奔雅好。
顧蠻生趕到雅好,不早不晚,正撞上林秘書與楊柳在前台開房。但與他先前預想的情況相似也不似,被灌得東倒西歪、不省人事的人是林秘書,楊柳反倒跟沒事人一樣,利索地辦著入住手續。
林秘書單身一人,沒法送回家裡。楊柳也不是一點沒醉,她拽著對方的衣領粗魯地罵了句「小樣兒,就這點酒量還想灌老娘?」就把他扔給了前台小哥,囑咐把人送去剛剛訂好的房間里。
然後她轉過身,就看見了三米之外的顧蠻生。
顧蠻生的眼窩很深,楊柳在與他四目相視的一瞬間恍惚起來,她總覺得他眼裡積蓄著一層薄淚,目光卻又特別灼人,彷彿裡頭有什麼情緒萌了芽,已經春生夏長千百年了。
「你別自作多情啊,我是為了展信。再說我也沒喝醉。」楊柳不想承這個情,踩著高跟鞋搖晃著往前走了兩步,還沒走到顧蠻生跟前,就一下腿軟栽倒下去。虧得顧蠻生及時一步上前,將她擁進懷裡。
寬闊又溫熱的胸膛使人感到安心,楊柳整個人卸在顧蠻生懷裡,閉起眼睛,道:「我打聽出來了,關鍵就在交換機的防雷問題上。」
懷裡人已經站不住了,顧蠻生一把將楊柳打橫抱起,女人輕柔得像一團棉花。他走出雅好酒店,攔了輛出租,把人小心放進后座,自己也跟著坐進去。
這個夜晚的風真是清暢,弦月掛在天上,像一枚半張的銀弓。
哪知道剛坐上車沒多久,楊柳突然半暈過去,整個人劇烈地抽搐起來,整張臉都痛苦得變了形。顧蠻生聽見她一邊嘶嘶直抽冷氣,一邊牙齒咯咯打顫,怕她抽搐時咬破自己的舌頭,一心急,就把自己的拇指伸到了她的嘴邊。
楊柳毫無知覺,一口狠咬下去,人才稍稍平靜一些。
顧蠻生忍著疼,對前頭的司機師傅道:「麻煩改道,去最近的醫院。」
這一頓大酒喝得慘烈,直接急性酒精中毒,送醫院洗胃搶救了。
洗完胃,楊柳好半天才恢復意識,一睜開眼就看見病床邊的顧蠻生。他像是一宿沒睡,眼白上布著疲憊的血絲,一見她醒了,一雙眼睛才精神起來,光彩起來。
醒後的楊柳面色還有些蒼白,沒了平日里一貫的橫眉怒目,反倒眉罥煙,目含情,出格的漂亮了。一顆揪著的心總算放開,顧蠻生本想誇她一誇,可話到嘴邊又變成了責怪的意思:「清清白白的一個大姑娘,以後少琢磨歪門邪道。」
「臭流氓,胡說什麼呢?你把我當什麼人了!」楊柳氣得幾乎嘔血,掙扎著坐起來,對著顧蠻生一通推搡揪扯,恨不能即刻就把這人攆出去。
「哎呀,我這也是為你好……本來就是困難戶了,要再被人佔了便宜,你的下半輩子也就只能跟我這樣的臭流氓湊合了……」顧蠻生笑彎了一雙深長眼睛,任楊柳掄拳頭撒脾氣,不惱也不急,忽地逮著一個空檔就捉住了她的一雙手,強行塞進自己懷裡。浩子最近沉迷金庸,整天「飛雪連天射白鹿」,顧蠻生也被他帶進去了。他佯作委屈道,「你醉時多瘋你自己不知道?你看,我這手指頭快被你咬斷了,趙敏咬張無忌那一口,都沒你這口兇殘。」
楊柳定睛一看,顧蠻生的拇指根部連著虎口處,果然有個很深的牙印。趙敏張無忌的比喻帶著某種甜蜜的暗示,她噗嗤笑出來,又罵了句,「臭流氓,那也是你活該!」
兩人挨得很近,顧蠻生垂著眼睛,那種萬物生長似的撩人眼神又顯現了。楊柳脖子後頭起了一層雞皮疙瘩,像被細小電流拂過,心也隨之柔軟了。她摸了摸那道齒印,慢慢低頭靠過去,抵住了顧蠻生的額頭。
「疼嗎?」兩人額頭相抵,輕輕蹭摩。
「不疼。」顧蠻生閉上了眼睛。
浩子趕來向顧蠻生彙報情況,一衝進病房,就看見了這一幕。他忙抬手捂住眼睛,卻故意漏出一道縫兒,不懷好意地大喊道:「報告!」
花間喝道煞風景,顧蠻生隨手抓了個杯子就擲過去,笑罵道:「滾進來。」
浩子道:「我跑了好多地方,把生哥你交待的那幾款防雷器全買了回來,還有因為雷擊失效的交換機用戶板,我也花錢託人去找了。」
楊柳一聽這話,就知道自己這酒沒白喝,胃沒白洗,對付富士通,顧蠻生已經有對策了。
「我——」顧蠻生話剛到嘴邊,就被楊柳打斷了。
「我不需要人照顧,你趕緊去吧。」
顧蠻生忙站起來,大步往病房外走。人到門口,楊柳又喊他一聲,顧蠻生。
顧蠻生應聲回頭。
楊柳沖他一笑:「拿不下這一單,你就是小狗。」
這話就跟戰前擂鼓似的,顧蠻生血愈熱,腸愈柔。他舔著白牙笑了笑,然後扯著嗓子學起了狼嚎,真的走了。走到病房外,還能聽見那拖長了音節的嗷嗚聲。像個瘋子。
楊柳住的不是單間,病房裡還住著兩個人,其中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,嫌嗷嗚嗷嗚的顧蠻生太瘋,便也覺得楊柳不正常。她偷偷斜眼楊柳,沒想到目光被楊柳當場拿住,反倒被翻了個更大的白眼。楊柳頗得意地道,「看什麼?我男人就是屬狼的。」